我的縣中 我的六班
我于1983年參加中考,考分522,起初被錄取在如皋師范。
9月29日,村里通知我,如師退檔。我如果想上學,就到南通縣中學去報到。
現(xiàn)在想來,大概是被人擠掉了。
我父親送我到縣中的時候,新生正在開大會,我被安排在6班。
6班班主任是李志中。這個班有10多個同學跟我一樣,過了小中專錄取線沒有被錄取。
當時的中考,前100名首選小中專,接下來才選擇縣中。那一年,小中專錄取線508分,縣中才477分。
除了這10多名小中專落榜的尖子生外,6班還有40多個外語不太好的同學,有些人還沒有考及格。因此,6班又被稱為外語慢班。
外語老師是何應成先生,大市外語教研組長,英語教學大權(quán)威。
何老師是我的觀河老鄉(xiāng),我在初三時就讀觀河初中,就聽過他的課。
我的初一、初二就讀于戴帽子的項橋小學,沒有英語老師。初三到了正規(guī)初中,才開始學第一冊。學校里邀請何老師給我們補課,第一次我考了9分。由于何老師教學得法,加上自己也比較用功,中考考了89分。
對于我們這個外語慢班,何老師看法比較辯證,他認為,英語成績低,能夠達到縣中錄取線,說明數(shù)理化好。這樣的學生智商高,后勁大。所以,他經(jīng)常在上課時鼓勵我們。
高二分班時,高一六班的大多數(shù)同學都選擇了文科班,班主任還是李志中老師,何應成老師繼續(xù)教我們英語。
李志中老師后來被評為全國優(yōu)秀班主任,我們這個班高考時大多數(shù)男生都考取了后來的985、211高校,他帶學生很有一套。
我們同學私下交流,幾乎每個學生都認為自己是李老師最喜歡的學生。比如我,作文寫得好,李老師經(jīng)常在班上念。后來,我畢業(yè)了。我后幾屆的同學告訴說,李老師曾經(jīng)在班上說,有個好學生叫成云雷。這是最令我感到自豪的事情。李老師到了晚年,說起每個同學那個時候的事情,如數(shù)家珍,眼睛里閃爍著愛的光芒。
李老師喜歡喝點酒。每天夜自修時,他都坐在前面陪我們。但基本上不說話,只是看著。他說:我有酒味,不能熏著你們。一陪就是三年,這種毅力不是一般人能夠相比的。
有一回,我跟王飛等幾名同學到金沙鎮(zhèn)去看武俠電影 《木棉袈裟》,回校時,李老師正在傳達室等我們。一見面,李老師滿臉微笑,說:“看電影回來了?!睕]有批評,沒有責怪,我們每個人卻都感到很內(nèi)疚,此后再也沒有溜出去看電影。
在山東大學讀書時,李老師寫來的信,是非常漂亮的行草,可惜沒有保存下來。李老師生病期間,我們幾個同學去看望,那是2002年。我告訴李老師,我評上副教授了,評審過程比較順利。李老師說:“評職稱這種事,不要打招呼,要靠真本事。”多少年過去,我依然能感受到李老師對自己弟子的信心和勉勵。
天不假年,哲人其萎,李老師去世時還不到70歲,我們班上能夠來的同學都來了。直到現(xiàn)在,同學在一起,談得最多的還是李老師。
如果說李老師是班主任,那么何老師堪稱編外副班主任。三年時間,把我們這個外語慢班打造成尖子班。高考時,我們班的外語平均分87分。那個時候,沒有網(wǎng)絡炒作。要是現(xiàn)在,肯定是一條爆款新聞。
何老師很溫和,永遠笑瞇瞇地用南通話教外語。他家里有彩色電視,有時候我們到他家去看 《射雕英雄傳》,我還在他家喝過稀飯,吃過饅頭。同學聚會時,李老師不在了,看著如慈父一樣的何老師,大家又好像回到了幾十年前的少年時代。
歷史老師錢效忠,把教材中所有考點都做成了標準答案,有名詞解釋,有簡答題,有辨析題,有論述題,油印了上下兩大本。只要把這兩大本背下來,高考基本上能夠得80分以上。錢老師非常得意地把這種教法稱之為中國女排的大運動量訓練。多少年后,錢老師告訴我:“我也很想講得生動有趣些,但是時間來不及。你們都是農(nóng)村小孩兒,先送到大學里再說?!?6年高考,我的歷史87分,要感謝錢老師。我后來從事文史類寫作,基礎(chǔ)是背誦錢老師的講義打下來的。
地理老師姚衛(wèi)星,那時候還是青年教師。姚老師的教學方法是精確指導,作業(yè)不多,每次都講得很透徹。高考時,大家發(fā)現(xiàn),題目基本上姚老師都猜到過。姚老師后來成為正教授級的地理教師,又成為名校長,實非偶然。我是姚老師的地理課代表。他的話很少,我的話也很少,那時候交流并不多。但多少年后,他還記得我是他的課代表,并且贊揚有加,令我很感動。
說了老師,再說同學。我們班的同學,那是一班如狼似虎的兄弟。用一位老學長的話來說:這一班同學沒有弱的。
我進縣中時的分數(shù)是年級前幾名,很快就感到壓力很大。班上的袁宏林同學,是真正的超級學霸,有了他,其他人最多只能考第二名。張宏其同學,特別勤奮,鉆研精神特別強。
說起聰明,我最佩服姚三春和顧成。三春上大學后學圍棋,一年多的時間,就拿到北京高校大學生圍棋賽的亞軍,難怪高三時他的成績一路攀升,考上名校。顧成給我印象是有點喜歡玩,口袋有裝著捏碎的方便面,下課時抓點吃吃。但他腦子很好,常常能夠做對別人不會做的題目。
班上還有一位神人,葛強同學,100分的歷史高考考了92分。他關(guān)心我,經(jīng)常問我一些非常偏僻的冷知識,基本上是小字注釋的,如金字塔在埃及的卡爾納客村之類。我基本上都沒有印象,當然答不上來,自信心瞬間崩潰。
葛強這位恐怖的大魔王也做了不少好事。他的父親是干部,姑媽也是干部,經(jīng)常有零花錢。下了夜自修,他經(jīng)常請我吃碗面,一吃好幾年。
在那個經(jīng)常挨餓的年代,朋友關(guān)系是通過食物聯(lián)系起來的。袁宏林請我吃甘蔗,吃咸菜炒毛豆。姜耀清請吃脆餅,張宏其請吃地瓜。
高詠華同學的父親在建筑隊燒飯,經(jīng)常送一點好吃的。他自己吃得少,都被我們吃掉了。有時候,他爸爸送來,我們說:“小高在教室里看書,先放這里吧。”結(jié)果,主人還沒有來,我們這些室友都把送來的東西吃掉了。高考結(jié)束,詠華還領(lǐng)著我到他爸爸工地上美美地吃了一頓。
我們家沒有好東西,只有饅頭干。開春以后,三四月份,天氣漸暖,饅頭干出蟲子,除了瞿淼,沒有人敢跟我一起吃。吃法是這樣的,把饅頭干放在碗里面,開水沖下去,黑蟲子被燙死,浮起來,用調(diào)羹舀掉,再加糖,就可以吃了。照樣補充能量,學起來倍兒有勁。
中學畢業(yè)后,讀了多年的書,工作一直在南通,平時一起玩的主要還是高中同學,打得罵得,永遠不生氣,一如初相識的時候。
娶的老婆,也是6班同學。吵吵鬧鬧,一晃將近30年?!百p花歸來,還是我舊羅裙?!辟p花我不敢,老婆還是自己的好,卻是內(nèi)心經(jīng)常想說的話。
人生有許多關(guān)節(jié)點,到縣中讀書,也許是最大的那一個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