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憶輕校
離開輕校,一晃快30年了,兒子早長成了我們當年的模樣,仿佛一夜之間,我們亦已步入中年。
至今,還清晰地記得初識她的模樣,坐落在丁蜀鎮(zhèn)郊一個名叫精陶村的地方。南面是一片農(nóng)田,農(nóng)田的前方是一座座山,山上多松樹,結(jié)滿了松子,能解饞;那些不知名的山,人們習慣稱之為南山。北面有條河,河邊駐著幾個靠山吃山的碎石廠。東面豎著一兩個大煙囪,是當?shù)爻R姷奶沾蓮S。西邊是一條可以通向太湖的砂石公路。學校周邊隨意散落些民居,民居多用石塊抑或陶罐作基壘成。我曾是那里的一員,屬于擁有第一代身份證的精陶人。說起精陶,輕校人除了分享過農(nóng)戶的竹筍、紅薯,也曾奮不顧身地撲滅東南角一戶人家的火災,村民還將紅紅的感謝信貼到了校門口呢。
步入校門,首先是東西向排著兩幢五六層的教學樓,洋氣地杵著,它們之間隔著一幢紅樓,兩層,醒目,似有“二龍戲珠”的藝術。其實,紅樓在我的記憶中,除卻藝術,便是那盞不曾熄滅的燈火,一直伴隨著我四年光景;那里有一位老者,生活極簡,藝術極精,且只爭朝夕。至今還刻劃在腦海里,提醒著我,也催促著我,能與今生最好的自己相遇。“二龍戲珠”的后面,錯落著幾排平房,或宿舍或辦公或金工車間;還有一個能容幾百人排隊吃飯的食堂,開會時叫禮堂,比賽時,也叫羽毛球館。校門南向,有些偏東,旁邊掛著一個牌子,白底黑字,書寫著“江蘇省宜興輕工業(yè)學校”。后來得知,這塊牌子是我們?nèi)サ哪悄陝倱Q的。1985年之前她叫“江蘇省宜興陶瓷工業(yè)學?!薄ky怪,當?shù)厝硕剂晳T稱之為“陶?!?。談到“陶?!眱勺?,說來慚愧,算是我在宜興生活四年唯一能聽懂的方言。再之前,據(jù)說,她也曾叫過“陶都工業(yè)大學”。
這就是我的母校。她沒有城市學校那么嬌貴,還似有“下里巴人”的模樣。也許我本就來自農(nóng)村,并沒有在意她的模樣,也不曾想象她是如何的俊俏。然而,當你走近她,融入她,相處久了,便感覺到她非但一點都沒妨礙你的成長,反而讓你學得更多,懂得更多??磥?,遠離城市自有她的妙處,心可以沉下來,好好做學問。校貌不是主要的,重要的是,這里聚集了一眾愛崗敬業(yè)的教師,他們老中青傳幫帶,秉承傳統(tǒng),又富有創(chuàng)新與活力。他們教得嚴謹,我們學得扎實。有趣的是,學工科的,可以串門學習文學與繪畫;搞藝術的,通過觀摩金工實習能找到工筆畫的感覺。玻璃與陶瓷最初成分的調(diào)配,似乎隱藏寫意的味道,現(xiàn)在看來,它們的確由初始的實用性早走向兼具藝術性了。在不同專業(yè)之
間的游走,我們領悟到了吳岳軍老師曾說過的萬事萬物之間的聯(lián)系,一種融通與默契,似乎能洞穿“隔行如隔山”的屏障。興許,正是這樣的專業(yè)之間的影響,學工科的,吃起了文科飯,學美術的,做成了企業(yè)家。
走在校園里,一條南北向的主干道,間隔著數(shù)株梧桐,干高冠大,應該與母校同齡吧。路東南側(cè),置著一排黑板,那是學校除了廣播站之外,又一塊文學陣地。至今隱約記得第一篇廣播稿,好像是讀后感,經(jīng)校廣播員甜美地播出后,還特意買了兩只包子,犒勞了自己。說起校板報,也曾“發(fā)表”過多首校園詩,記得當時還給自己起了一個“夢盼”筆名,似有翹首以盼文學繆斯的青睞?反正是“文藝青年”了一把。那時學校沒有油印的讀物,后來,在美術教研室主任張志安老師的組織下,成立了“南山竹詩社”,出過油印詩刊,刊物上面還經(jīng)常配些助讀式的插圖。
當今學子,無法體會隔了幾個年代的芳華歲月,一如我們難以理解“南抖音北快手”一樣。那時,結(jié)伴爬山、看太湖、逛書店是保留節(jié)目。比較奢侈的活法,就是同鄉(xiāng)或同班好友之間的一頓小聚,抑或去湯渡看場電影。不過,男女生單獨看電影,要三思而后行的,一般都是同性相伴。當時,看一場 《紅高粱》,是需要勇氣的,一些開放性的鏡頭會讓女生本能地用手去蒙自己的雙眼,至于目光是否會從指縫間漏出,無法得知。誠然,連看幾場 《紅高粱》 的男生也有。那時一場電影,票價兩三毛錢,相當于食堂一份紅燒肉??梢姡镔|(zhì)的享受與精神的滿足,不可兼得?,F(xiàn)在說來,純粹是場笑談。然而,這一切就是那么真真切切地存在過。
每個年代都有其獨特的風景。記得從杭州玻璃總廠畢業(yè)實習返校后,全班男生都相互慫恿燙發(fā),白襯衫喇叭褲,配雙打鐵掌的皮鞋,一時成為標配,一副即將畢業(yè)奉獻社會躊躇滿志的樣子,著實讓學弟學妹們仰慕不已。
輕校四年,清純而快樂,刻苦而勵志。我們不單單掌握了一門專業(yè)技能,還學會了獨立,學會了思考,更重要的是培養(yǎng)了自我學習能力,增添了興趣愛好。記得那時,為了鍛煉語言表達能力,經(jīng)常去圖書室翻閱 《演講與口才》,由于雜志緊俏,后來咬咬牙訂閱了三
年,利用業(yè)余時間,或晚自習仔細琢磨語言的魔力;為了汲取文學素養(yǎng),除了去圖書室借閱中外名著,還籌錢訂閱了一份 《詩歌報》,那可是流行北島顧城舒婷戴望舒席慕蓉海子汪國真的狂熱年代。應該說,我的文學夢就是從那時萌芽的。
提起我們學校,很多人只知道那里盛產(chǎn)陶瓷,于是每逢寒暑假都受人之托,帶些諸如茶杯、酒具、衣架之類的陶制品,或自購送人。然而,許多陶藝大師都起航于我們學校,外人并非知曉。1988年,在丁蜀鎮(zhèn)舉辦了首屆宜興陶瓷藝術節(jié),更使陶都聲名鵲起。除了陶,那里還有著名的溶洞,如善卷、張公、靈谷,當然也喝過陽羨紅茶,鉆過那里的竹海。
宜興,人杰地靈,有院士之鄉(xiāng)、教授之鄉(xiāng)美稱。母校雖偏隅一方,卻是當?shù)匚ㄒ皇僭盒#瑤熧Y水平自不必說。因而,母校留我印象最深的,當數(shù)一批內(nèi)秀于心的擺渡人。他們中有幽默高數(shù)邵漢強,哲學三問吳岳軍,馬蹄焰專家顧永成,雞鳴天下張志安……還有周明亮、石杏珍、張新民等一批敬業(yè)奉獻的師長。在此,深深地對他們道聲:“感謝您!老師,您辛苦了!”
那些過往的歲月啊,你已化成了我的血液,融入了我的生命。興許就在舉手投足之間,不經(jīng)意間會流露出一種情結(jié),這大概就叫歲月留痕吧。
正是這種情結(jié),昔日的同窗,畢業(yè)十五六年后,在某個旭日東升之時,抑或夕陽西下時分,借助古老的書信,加上現(xiàn)代化的通訊手段,終于接上了頭。五湖四海,難免聚少離多,有的至今不曾再見,有的亦已陰陽相隔。想于此,怎不讓人慨嘆:歲月流長,人生苦短。記得一次卡拉OK,當兒子唱起 《父親》時,我聽著走了神。一會兒欣慰孩子的懂事,一會兒想起家中的老父,一會兒又突然自嘲起“多情應笑我,早生華發(fā)”……默默地,竟莫名地溢出了淚水。
一晃,又是10年。50周年校慶時,也曾 《懷想輕校》,也曾 《走進那片老校區(qū)》。歲月飛逝,不改的是真情,永續(xù)的是精神。一次,無意登高,俯瞰現(xiàn)代化的校園,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,有一抹紅,純純的,有別于周邊,仿佛遙遙呼應曾經(jīng)的紅樓,還有那盞不曾熄滅相傳的薪火。于是有一種氣息,令我再憶輕校。

